第一幕
十八梯的雨夜
1985年6月17日,农历四月廿九,宜祭祀忌动土。
暴雨在傍晚六点零八分突然砸下来。十八梯卖凉虾的胡三爷刚支起油布篷,铜钱大的雨点子就把他竹扁担上的红绸布打得啪啪响。石板路两侧的吊脚楼像被抽了脊梁骨,歪歪斜斜地趴在崖壁上,雨水顺着霉黑的房檐淌成瀑布。
日他先人板板哟!陈卫国把湿透的公安蓝制服甩在椅背上,露出后背三道蜈蚣似的伤疤。这是去年追捕朝天门码头走私犯时留下的纪念。派出所值班室的老式座钟咔嗒咔嗒走着,玻璃罩上还贴着去年国庆的彩带。
电话铃炸响的瞬间,窗外划过一道青紫色的闪电。陈卫国抓起话筒,听见里面传来拉风箱似的喘息声:陈、陈公安。。。。。。十八梯中段。。。。。。有死人。。。。。。穿红衣的。。。。。。
筒子楼外的黄桷树在狂风里张牙舞爪,树影子投在墙上活像吊死鬼。陈卫国抄起手电筒冲进雨幕时,隐约听见街角传来打更人的破锣嗓子:天干物燥——后半句被雷声劈得稀碎。
石板路成了条黑黢黢的河。陈卫国的解放鞋陷在青苔里,手电筒光柱扫过路边的阴沟洞,惊起几只湿淋淋的老鼠。转过望龙门牌坊时,他差点撞上个戴斗笠的老太婆——老人佝偻着背,挎篮里装满纸钱元宝,嘴里念念有词:七月半,鬼门开。。。。。。
报案人缩在王记老火锅的雨棚下,塑料凉鞋里泡着两汪泥水。这是个四十来岁的挑夫,扁担两头还挂着没送完的蜂窝煤。我、我从储奇门码头挑煤回来。。。。。。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比雨声还响,那女娃儿就仰在栏杆上,灯笼照得人脸都是红的。。。。。。
陈卫国的手电光劈开雨帘。石栏上雕刻的貔貅张着血盆大口,雨水顺着獠牙往下淌。红衣女尸的裙摆缠在貔貅爪子上,乌黑的长发垂进积水里,像团化不开的墨。最刺眼的是她右手攥着的红纸灯笼,竹骨子被雨水泡得发胀,朱砂写的符咒晕染成血泪。
作孽哟。。。。。。身后传来老唐的叹息。老法医的胶鞋吧嗒吧嗒踩着水洼,烟头在雨里滋啦一声灭了,这个月第三起,都是女娃儿穿红衣,都是子时前后。。。。。。
陈卫国喉咙发紧。三个月前妹妹小芳失踪那晚,纺织厂女工宿舍的床头也挂着这样的红灯笼。他记得灯笼纸上画着古怪的符文,正中央用金粉描着个煞字——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。
搭把手。老唐戴上橡胶手套。女尸被翻过来的瞬间,陈卫国的手电筒哐当掉进水里——后颈上那片蝴蝶形胎记,和小芳七岁那年被开水烫出的疤痕分毫不差。
卫国!老唐一把拽住要扑过去的陈卫国,先拍照!莫破坏现场!
闪电劈开云层,陈卫国看见女尸惨白的脚腕上系着红绳铜钱。那是去年他送给小芳的十八岁生日礼物。铜钱上乾隆通宝四个字在雨水中泛着青光,像张嘲笑的脸。
通知刑侦队。老唐的声音忽远忽近,朝天门捞起来的两个都泡胀了,这个倒像是刚。。。。。。
话没说完,挑夫突然发出公鸡打鸣似的尖叫。陈卫国猛回头,看见石阶下的积水泛起诡异的漩涡。红灯笼在水面转了三圈,竹骨子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,噗地沉入漆黑的水底。
闹鬼了!闹鬼了!挑夫连滚带爬往后缩,蜂窝煤在雨里碎成黑渣。老唐抄起竹竿往水里捅,却只捞上来半截泡烂的纸钱。
陈卫国盯着旋涡消失的地方。水面上浮着几片黄桷树叶,叶脉在电光下像极了人手的纹路。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在七星岗处理的无名尸——那具焦尸的掌心也刻着类似的纹样。
快看!老唐的镊子夹起片湿漉漉的东西。在女尸紧握的左手掌心,藏着张被血浸透的糖纸——正是小芳最爱吃的大白兔奶糖。
雨越下越大。陈卫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忽然发现石栏上的貔貅雕像变了模样。原先含在嘴里的石珠不见了,空荡荡的牙床上粘着团黑乎乎的东西。他凑近用手电一照,浑身的血都凉了——那是半片带着毛囊的头皮,发根处还沾着暗红的血痂。
龟儿子的。。。。。。老唐掏出证物袋的手在抖,这貔貅嘴里原先含着镇煞的珠子。。。。。。
远处传来急促的哨子声。派出所的支援队伍踩着齐膝深的积水赶来,领头的小张举着防水布裹着的相机。陈卫国退后两步想腾出空间,后脚跟突然硌到个硬物——埋在青苔里的半截石碑露出戊午年三个字,正是民国七年的旧物。
陈哥!小张的惊呼从头顶传来。陈卫国抬头,看见红衣女尸的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。更骇人的是她的指甲,十分钟前还泛着淡粉,此刻却漆黑如墨,在雨水中滋滋冒着白烟。
老唐的解剖刀当啷落地:快!拿石灰粉来!这是。。。。。。
轰隆一声炸雷淹没了后半句话。陈卫国在闪电的残影里看见,对面吊脚楼二层的木格窗后,有道黑影举着同样的红纸灯笼。灯笼上金色的煞字在雨幕中明明灭灭,像极了妹妹失踪那晚,他在纺织厂后墙看见的鬼火。
第二幕
枇杷山的回响
解剖室的排气扇转得像哮喘病人的肺。林秀英把镊子往搪瓷盘里一丢,金属撞击声惊醒了打瞌睡的绿头苍蝇。陈公安,你见过死了三十年指甲还在长的尸体没得